香平丽 Our Love

 

香平丽
OUR LOVE

DV/  Color/  78mins/  2005/  English Subtitle

 

三个生活在深圳年轻人(香香、平儿和丽君)的故事。那里是中国改革开放最早的城市。
他/她们雌雄莫辨,他们有香艳的名字。他们是新世界的边缘人,经历着受挫的爱和性。
这是一部半纪实半剧情的影片,虚构和真实交织成一体.哂笑和阵痛时而交替,构成一个雌雄同体的暧昧世界。一次爱情和身体的改变之旅。
 
 SYNOPSIS

It’s about three young characters(Xiang Xiang, Ping Er and Teresa)in Shenzhen, a southern China boomtown which has played a pilot role in the national reform and opening-door policy. They are estranged from the new world. Despite their anonymous gender orientation, their names are as seductively charming as their faces. Hurt in love,lost in sex.

 A documentarily gut movie synchronizing romance and reality.

An odyssey exploring the pleasure and suffering in a Delphian world.

A wonderful tour discovering the wonder of love and body.

 

完成时间:2005年6月 

声音:双声道 立体声

 放映带:Beta SP- PAL

 演员CAST

 香香/刘香     Xiang Xiang/ Liu Xiang

丽君/程丽晴   Teresa/Chen Li Qing

平儿/曾平     Ping Er/Chen Ping               

饶饶/谭饶     Rao Rao/Tan Rao

 

音乐编导/制作 Music
舸非  Ge Fei

 

副导演  Assistant Director
任兰  Ren Lan

 

后期制作  Post Poduction
赵刚  霍威 Zhao Gang   Huo Wei

 

编剧/导演/摄影
Screenplay/Director/Director of Photography
蒋志  Jiang Zhi

 

媒体报道  Reported

Drag Queen underworld in China soliciting tolerance
(cityweekend)
Updated: 2005-07-07

Compared to our Southeast Asian neighbors, she-males and flamboyant drag queens are a rarity in China.

Though this month, you may see them on film and with footage that challenges the mainstream acceptance of China’s attitude on transvestites and homosexuality.

Through Chinese filmmaker Jiang Zhi’s film, Our Love, the hidden voice of China’s drag queens finally reaches the ears of ordinary society. Based on the lives of three real queens living in Shenzhen’s underworld, the film is half-documentary, half-fiction.

Sections of it are filmed in a talk show question-and-answer style, while fictional plot elements were thrown in to depict the hardships that transvestites and drag queens endure in a discriminating society.

Jiang Zhi’s adventure with transsexuals began after he overheard a friend talking about a local bar with drag queen performers.

His curiosity roused, he checked it out and met his muses – the beautiful singing and dancing cross-dresser, Ping’er, and her friends Xiang Xiang and Teresa, who all play major roles in the film.

Physically, these men are arguably more stunning and feminine than your average woman.

They primp, carry make-up kits and worry about their skin and weight. By day they look like ordinary women; by night they become sensual stage goddesses.

Ping’er and friends are so convincing as women that in the film one of them has an affair with an unsuspecting straight male.

While they haven’t undergone any sex change operations and are viewed by society as homosexual males playing dress up in women’s clothing, Xiang Xiang, Ping’er and Teresa see themselves as fully feminine, straight women.

Jiang Zhi chose to film the men who are women both on and off stage because they are the ones who suffer the most intolerance.

Jiang Zhi’s message is simple: “I hope his film will change people’s attitudes towards these young men. Ideally this film will show that they are beautiful, feminine and ordinary people with hopes and dreams. I also hope my film will help people to understand and create a place for them in society.”

See Our Love in Shanghai on July 16 from 2-4 pm at the Duolun Museum of Modern Art. Beijing screening dates to be announced soon. Visit www.cityweekend.com.cn for more information.

 

 

12+ DV影像工作室 《艺术世界》 
评述/访谈    崔辰 
 
《香平丽》
英文名《Our Love导演、拍摄:蒋志  时长:78分钟   使用机型:SONY PD190  DV  彩色 (color)  2005
 
导演简介: 

     蒋志,现居住和工作在深圳,一本时政杂志编辑的背后身份是活跃于国内外的著名影像艺术家。拍摄实验短片、纪录片和剧情片。也尝试写实验小说。

   获奖

2000 获“中国当代艺术奖”

2002 《铁皮人的秘密情节+关于身体》入选中国小说家协会评审“2001中国小说排行榜”

 2003 DV《空笼》获香港短片及录像节“Asian New Force 影评人大奖”

2004  DV《片刻》入选第22届都灵电影节(意大利)并参加中国台北举行的台湾国际纪录片双年展

2004 DV《之后,暂停》入选2004年第5届上海双年展

2005 《片刻》、《空笼》、《之后,暂停》入选第29届香港国际电影节(中国香港) , 《空笼》入选中国新纪录片展映(法国巴黎)。

另有作品入选过光州双年展、亚洲艺术新世代展、深圳国际当代雕塑展等重要展览) 

香平丽故事梗概
香香、平儿、丽君是三个在深圳做反串表演的年轻人,这三个妩媚的名字属于三个男人。
雌雄莫辨的"他/她们"在深圳这个城市里经历着爱情和身体的改变之旅。
俏丽的香香和被她称为“奶妈”的丽君合租一套房子,
一天,丽君的朋友饶饶来家中,正碰上穿着红裙子的香香要出外演出,饶饶和大多数第一次见到香香的人一样,未能看出他的真实性别,
他惊叹于香香的美丽,展开追求。
而香香也由开始的冷漠转为逐渐沉迷于这段恋情,丽君则冷眼旁观,认为这段感情定会随着香香性别的暴露而消逝。结果果然如此。
香香走在街头,准备用一种极端方式证明自己的女性魅力……结果,他被一个嫖客打得鼻青脸肿,香香和丽君的故事结束在一阵《lemon tree》的歌声中,丽君背着他奔向远处。
平儿即将去做变性手术,在他的世界里,则充满了快乐的期待,他叙述着他们这个世界里的奇事异闻,憧憬着成为女人的一切。
这是一部半纪实半剧情的影片,虚构和真实交织成一体,哂笑和阵痛时而交替,构成一个雌雄同体的暧昧世界。
 

评述:杂糅 纯粹

   《香平丽》是蒋志最新也是至今为止最长的一部作品,半虚构半纪实的片子呈现出一种鸡尾酒式的混合滋味,真实的内心表白夹在表像的故事之中,夸张的传奇凸显于纪录式的叙述,其间,有幽默,有悲伤,有暧昧,有清朗,而五味杂陈,却汇合出一种纯粹,这种纯粹构成了蒋志式的影像风格。

开头的蓝色影像,随着上升的电梯,《荔枝公园》的歌声吟唱着,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文德斯的《百万美圆大饭店》那令人惊艳的开场和纵身一跃。被提醒后的蒋志说没有刻意模仿,但确也惊人相似:同是物质城市,上升与降落,发自内心的吟唱,绝望而投入。确实,在影片中,“深圳”本身是一个隐身却非常重要的角色,这个城市,是中国内陆城市中离香港最近的一个,很丰富,也很原生,在《香平丽》中,在蒋志和深圳这个城市之间,有一种奇怪的亲密和间离关系,中间的介质就是他的摄像机,另外,通过他的拍摄对象,一些状态奇怪或边缘的人物作为通道,连接了蒋志和“深圳”,这里的城市印象,亦正亦邪,但是,绝对拒绝中庸。这里的深圳,浓缩成早年曾与蒋志形影不离的“木木”,片中的香香、平儿、丽君正生活在这个城市剥去面具的一刻,他们的状态,像是无比真实,却又在一瞬间被挤压成平面,窒息而无法喘气。

相对于一年多的拍摄,剪裁是观点的表露,在这一群“雌化”的男性中,蒋志从起初拍摄的一群人中选择了三个特别具备阴柔之魅的代表,香香和丽君虽然置身在虚构的情节里,这里,故事性不是最重要的,他们的状态本真而自然,在伦理中,那种状态一般被粗暴地界定为只属于正常的女性身份,而不属于男人,而蒋志却尽其可能地让他们在镜头前释放,他们在屋子里说家常,像女人一样对未来有着完美但不切实际的幻想。而香香在爱情状态中呈现出和女人一样的矜持、接纳和不可自拔。他们身处简陋的阳台,混乱的背景中,叙说着想象中的那些高楼大厦。在这种甜蜜的向往中,美丽的肥皂泡凭空升起,触及到周围的实际,砰然破灭。而另外一种属于女性的秘密之花却悄然开放,不曾萎谢。

蒋志着意要表现的是他们的“蜕变”,从男人变成女人,又成女人变成男人,对香香和丽君来说,这是一种乔装,通过一个化妆的过程,阴柔本性获得释放。通过片中做变性手术的“明姐”之口,强调了这些,女性应该如何如何。这和“化妆”镜头如出一辙,“化妆”使得一个男子轻易地变成表面上的女子,“变性”则是另外一种质变,远比“化妆”更为彻底。平儿用身体的痛苦换来了心灵的自由和坦然。

三段直面镜头述说“爱情”的段落非常直接和真诚,因为被忽略和无法理解,他们似乎更有倾诉的欲望。一个好的故事是不介意俗套的存在的。香香身份被识破的段落显得有些不是很出乎意料,但是,属于想象力之内的情节突出了那些在想象力之外的原生状态。

影片放弃强烈的情绪渲染一种凝练的风格,在轻松的〈柠檬树〉音乐和香香受到重创的片段交织在一起时,可以感觉到影像的一种穿透力,如同万花筒的很多碎玻璃,杂糅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种形状,奇异的图案,感性得令人过目不忘。

 蒋志访谈:

 Artworld:你是怎么样想起拍这个纪录片的?这个群落还是比较边缘,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可以轻易了解得到的。

蒋:这是我最新的也是第一个长片,我曾经拍过一些试验短片和一些不到1小时的纪录片。拍《香平丽》是因为深圳一个朋友无意间的一句话,他说,一间酒吧里面有一群女妆表演的男人,足可以假乱真。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去找其中一个人联系,先找到的是平儿。这样,我认识了他们。他们有些是非常女性化的。像香香那种妩媚,一般女的都自愧不如。丽君也是这个时候一起遇到的,他擅长唱邓丽君的歌,开朗健谈。他们不是变性者。我和他们交往以及后来拍片的过程中,相处很自然,没有特别别扭的感觉。其实他们很欢迎圈子外的人和他们交朋友,他们的生活很简单,晚上去表演唱歌跳舞,然后回住处和朋友打打牌,睡觉,醒了就吃饭,逛逛,晚上又是去酒吧,化妆,表演。总体上社会对他们还是很歧视的,没什么人真的当他们是朋友。如果说他们有比较多的艰辛和痛苦,大部分是社会歧视造成的。

Artworld:投入成本多少?

蒋:五万人民币左右。得到很多朋友帮助,后期也没有花钱。如果按正常的报酬我们无法把它完成。实际上,我所知道的国内所有的独立制片都无法支付正常的报酬。所以,所有的参与者都是令人钦佩的理想主义者,无私,热爱艺术和电影,全心投入。我也希望将来会有投资来改善现在这个艰难的局面。尽管如此,我们在过程中都享受了创作的快乐。

Artworld:这种半虚构半真实的形式是怎么决定的?这三个人身份、状态很相近,为什么平儿这部分是完全纪录,而香香和丽君则以剧情的方式开展?

蒋:我拍了一段时间之后,听说在国内还有几个人也在对这个题材和群落进行记录拍摄。我想既然大家都在拍,虽然记录的角度和作品最后呈现的面貌都会很不一样,但我还是想在形式上避开可能的相似。一开始拍了很多素材,想记录这个城市的这个群体的整体状态,也跟拍了五六个人,比如有一个是他们的演出团体中有名的笑星、丑角,很有意思的一个人,他在平时看起来比较男性化,和舞台上的他判若两人。

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决定把剧情的元素加进去,最后还决定把焦点放在这三个在舞台上下看起来都很女性化的人身上。我确定自己要拍的是女人的故事,虽然他们是男人。形式上,我想找一点变化的,不想采用单一的剧情或者纪录,于是,就采取了现在这个方式,虚实融合。

Artworld:你的片子里,故事性还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本身的状态更为突出。即使是在叙事的方式中,也保留了最真实的生活场景,比如化妆、类似女孩子之间的私房话语,还有那些毫不造作很真实的神态、小动作,你是怎么捕捉到这些细节的?

蒋:从一开始,任兰就参与这个片子的创作,不少地方是她在和他们作沟通,他们认同自己是女人,女人和他们沟通起来也更容易,所以有一些场景,我觉得单是我个人是无法做到让他们那样放松和自然的。而他们那种状态,那些动作都是发乎自然,后来,他们就越来越自然了,也很生动。另外,所谓的虚构,其实只是根据平时他们所对我讲的他们的经历,组织一个大概剧情,他们完全是即兴演绎,他们真实的生活状态其实是得到了很大程度的保留。

Artworld:片子里还加了一个男性角色饶饶。为什么要加这个角色?感觉他存在于香香他们的世界中,有一点不和谐。

蒋:饶饶是一个角色象征,我想尝试探讨正统的男性世界对这种女性化的男人的会有怎么样的反应。饶饶和主题曲《荔枝公园》的作者舸非同在一个乐队,看过片子的所有人都喜欢这支歌。另外片中有个由口琴和钢琴演奏的曲子,这是饶饶做的,他和舸非一起负责了影片的音乐和声效。

Artworld:英文名字叫《Our Love》,在非纪录的场景里,有三个段落,是三个主演突然如同纪录片中的被采访者,直面镜头,述说爱情是什么,这个构思是不是你也是精心去考虑的?

蒋:我在这儿模仿了电视台那种现场采访的效果。这样把不同的叙述方式放在一起是一种个人偏好吧。他们在说这三段话的时候,几乎完全是他们自己发挥的,不是我来主导的。而且他们的倾诉都显得很真诚,看起来像是完全发自内心,好像一次成功的采访。

Artworld:开头的感觉,特别像文德斯的电影《百万美元大饭店》,你的片子里,他们在观光电梯里,缓缓上升,在文德斯的电影里,是唱着歌,跟你的方向相反,往楼下跳去。

蒋:我也很喜欢那部电影,不过我没注意到这个。你一说,我觉得是有点像,都有唱歌、自述、运动。

Artworld:他们平时的工作,在酒吧的演出,即在舞台上的状态应该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据说你拍得非常多,但在片子里用得却极其少,特别克制。好像是为了维护那个隐秘世界的神秘感?

蒋: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采访、拍摄这几个人,中间偶有停顿,实际上拍摄的时间也应有半年。常跟拍到凌晨4点,用了70、80盘带子,拍摄了很多演出场景。在那个舞台上,他们对自己表演要求很高,全心投入。那个时候,他们真的就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还有一些小品,是他们根据自己的生活和对社会的观察、体会来创作的,而且就在舞台上即兴发挥,很幽默的。虽然放弃有些不舍,但是从影片的结构来看,这些放太多进去并不适合。

Artworld:香香和丽君在家里等饶饶来接他们的时候,谈到对未来的梦想,说到如果将来有五百万怎么花,你似乎是特别强调这一段落,还换了两个场景。

蒋:先在屋子里躺在床上说,然后转到阳台上,阳台在一般的文艺形象里,是一个可以憧憬和梦想的空间象征,但我注意到他们的阳台环境很粗陋、邋遢,与他们的美好幻想构成一种对比,现实的反讽。

Artworld:为什么平儿的叙说选择了那些奇闻轶事,显得有点猎奇的感觉?

蒋:我愿意在叙述方式和形式结构上做一些探索,我喜欢元素混合的风格。而且,平儿生性活泼有加,那些很奇怪很搞笑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一种喜剧感。

Artworld:拍得特别漂亮的,是香香和丽君换好衣服在屋子里等待的时候,他们一起跳舞,特别妖娆,看得出来,那一段,你在镜头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蒋:那也是我喜欢的一段,两个人舞跳得很好,尤其香香跳得特别妖艳,使我无需再花多余笔墨来营造她的女性魅力。虽然平时他们在舞台上跳得也很不错,但在拍摄比较便利的屋子里,比在酒吧调度更容易一些,能够控制得好一些。更符合剧情的需要。这一段是任兰的主意,那时她去安徽陪父母旅行去了,一路上还想着片子,她及时发来手机短信建议加拍这一段跳舞。

Artworld:香香故事的结尾为什么选择与嫖客的遭遇?

蒋:他一直自认为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特别有魅力的“女人”,和饶饶的交往受到了打击,这使他对自己女性魅力的自信发生动摇,所以他需要以另一种方式去验证,爱钱也是一个因素,这在之前讨论五百万时有铺垫。选择这么一个结尾也是突出他在真实社会中的受挫,他作为“合法”的女友和“非法”的妓女这两个角色都没有被接受,他的女性意识遭到残酷重挫。其实片子之外,真实的“香香”的感情生活其实很顺利,他从高中开始,就有个对他特别好的男朋友,一直到现在。实际上,很多男人对漂亮的香香着迷。

Artworld:香香被嫖客暴打后,丽君背着他在走向远方,这个时候配的《柠檬树》是很轻松的音乐,对比之下的效果特别好,如果是个悲壮的音乐,就完了。

蒋:一开始想配的是另外一个演员在酒吧唱的《走进新时代》,那种假抒情,荒诞感强,但情绪有点不合,而且突然多出一个角色,观众会疑惑。这首《柠檬树》就是香香唱的,他平时唱歌就很好,而且就是女人的嗓音。

Artworld:海边的场景想起《法国中尉的女人》悬崖边的镜头。一些经典的影片会影响你的拍摄方式吗?

蒋:我没看过这部片子。受看过的一些电影的影响,应该会有一些。但是我觉得最好是避免那些经典的镜头对自己的直接影响。

Artworld:为什么把做变性手术的医生介绍手术那一段拍得特别细致?

蒋:医生本人就是个同志,他自称“明姐”,他说了很多如何在手术中强调女性特征,怎么整容,眉毛怎么样,眼睛怎么样,鼻子怎么样。都要动刀见血的,这很残酷,但也很直接。把个人的身体按照某种模式去改造,这是审美强权的压力所致。我觉得这一段很重要,是现今身体政治的一个可靠的注脚。

Artworld:饶饶和香香出去逛,特别提到了铁路通向香港,为什么要特别强调?

蒋:因为深圳离香港特别近,几乎所有人说到深圳就要提到香港,那是一个对不同制度不同世界的想象的折射,所以就顺便如实反映一下深圳的这一地域特性吧。

Artworld:放映的效果,男女之间是否有着不同的反应?

蒋:目前只是在小范围内放映,还有一些朋友看过,有几个人是比较反感的,觉得怪异、不舒服。也有人是比较好奇的。通常男性会有比较排斥的心理,女性更容易接受。但更多的人看了以后觉得他们很可爱。我希望人们看了这个片子以后对他们有更多的理解,对那些保守观念所划分出来的所谓“异端份子”有更多的包容。

Artworld:不管别人的反应如何,我觉得你对他们是一种蛮欣赏的态度。但是其他人身体上的排斥也很难改变。不过在这个片子里,我没有看到他们和公众的矛盾,在你的片子里,他们并不是很边缘,感觉还是有自己的一片空间,在平常的生活中,并看不出来他们的真实身份,只要穿上女装,正常的、表面化的交往都可以完成。

蒋:社会性的东西还没有着重表达出来,我更关注的是他们私人空间里的一些东西,那些社会化的东西在这儿并不是我强调的。我相信,所谓另类不过是人类多样性的一种,把人分成正常和不正常是很可怕的。因受偏狭观念影响对一些人生存状况的故意漠视不睬,和排斥、和歧视一样,是这个社会的悲哀。

 Artworld:后期影像是处理过的吗?有些地方的色调为何偏蓝?

蒋:拍摄的时候就稍微把白平衡调得偏蓝了一点,后期也做了一点色调处理。深圳这个海边城市日照强烈,给我的感觉就是偏蓝。色调也是这个片子的情绪底色。

 

蒋志:一个观察者的幻像与真实

《南方都市报》记者:谢湘南  2005

编年史:

蒋志1971年生于湖南。 1991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版画系。1995年毕业后居住并工作于北京。1999年居住并工作于深圳。拍摄试验短片、纪录片和剧情片,有《食指》(1999)、《木木在汉城》(2001)、《空笼》(2002)、《片刻》(2004)、《之后,暂停》(2004)、《香平丽》(2005)等作品。同时进行试验摄影和小说的创作。

2000年获“中国当代艺术奖”;2002年《铁皮人的秘密情节+关于身体》入选中国小说家协会评审 “2001中国小说排行榜”;2003年纪录片《空笼》获香港短片及录像节“Asian New Force 影评人大奖”。

其作品参加过光洲双年展、亚洲艺术新世代展、第50届威尼斯双年展、深圳国际当代雕塑展、第22届都灵电影节、台湾国际纪录片双年展、上海双年展和第29届香港国际电影节等。

语录:

在大街小巷,我遭遇无数事。那些人,仿佛在舞台上。那些场景,看起来就像有人在导演一样,后来,我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事实。那个人,那群人在那儿,做着那样的动作,都有一只手在操纵,不管在幕后的是领导、老板,是丈夫、情人,还是机构、集团,或者是其他……而在这个短片里,我只是导演了其中一小部分。只是想回应来自它们的呼唤——那些等待注视的难堪的现实,还有我偏执幻想的世界。只有同时观看这两个世界,才能满足我的窥视欲。所以,我不能放弃记录,也不能离开虚构。一直试图寻找一种方式,让它们在目光的容器里相互映射、冲突、撕咬、浸润。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甚至说得上残忍。也许,这样的世界才对我有魅力。在这里既能饱尝艰辛,也能分娩虚构……

导语:

蒋志最近完成了一个78分钟的DV长片,在深圳近日举办的一些当代艺术展中,蒋志同样是一个活跃的符号,闪烁其中。但要用几句话来概括蒋志是困难的。用任何一个词语、一个句子、一个身份的定位都会有一叶障目的嫌疑。相对于深圳,他像一个不等式一端的振荡的琢磨不定的函数,摄像机类似于架设在他与所处环境间的不等号或约等号。他有着独立的丰富的内心,他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但有时也有夸夸其谈的话语的诗意飞翔,他的语速始终是沉稳缓慢的,甚至有时候会像水银一样,深陷在某个意识的深处,这些年来他更习惯了用镜头说出对这个城市以及对世界的看法。相对于这个时代,他正在构筑自己的观察,并且没有停歇过,这一点尤为重要。

蒋志对自己有一个比喻,他说:我像是一个带着摄像机的拾荒者,像蛇一样潜行于城市里。当然“拾荒”这个比喻不对,我拾到不少我想要的东西,对我来说,很有价值。我每次遇到某个情景而正好又带着机子,我总会感到一阵狂喜袭来,那时,我只好对自己说“平静平静”,因为我要端稳机子。

像蛇一样潜行,窃取生活的狂喜,他不是一个盗火者,而是藏在火种里的一朵火焰,他的目的是要去点燃和照亮……

主文:

在观察与记录中获取生活的自足与快乐

“他们在绿色的草坪上依偎/忘记了彼此的存在/看着时间飞快地溜走/无动于衷/舞蹈中的少女呈现给你/生命中美好的瞬间/孩子们尖叫奔跑着/一些隐秘的破碎的意识凝固了/荔枝公园 荔枝公园/一切都好 没有危险/荔枝公园 完美协和 没有分别”

这是蒋志最近完成的78分钟彩色DV《香平丽》中的片头曲。片子讲叙了三个在深圳做反串表演的年轻人的故事,雌雄莫辨的“他/她们”的爱情和身体的改变之旅。

蒋志为什么要讲这样一个故事?他说:我和他们接触已经有半年了,才开始拍摄这个片子,平时光记录他们日常生活、访谈和舞台的DV带,都用掉了超过60盒。表面看起来他们一天嘻嘻哈哈的,尤其当他们“姐妹”几个凑在一起的时候,打打闹闹,疯疯癫癫,好像比一般的人快乐几倍。但是我一直相信,不是他们的快乐,而是他们的痛苦比一般人要更深几倍。

普通人的痛苦与快乐,正是蒋志观察、捕捉与表现的主题。他拍这部片子用了一年时间,这也是他所有拍过的片子中最长的一部,他以前拍的都是些短片。比如《空笼》、《片刻》,那都是在深圳街头捕捉到的真实的瞬间。

“你平时上街会遇到一两件让你有所触动的情景吧?尤其是你在行走的时候。有时在旅途中,你会遇到一些人和一些事,你或许只是路过这些,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不一会儿,他们便在你的背后小时了。而刚才那些情景会给你留下记忆,里面有些画面你可能会记得一辈子。它们不是完整的,都是一段一段的,这组成我们记忆的历史。在我们的记忆库里堆满这些小小的藏品。有时侯你会拿出几件东西看一下,有些藏品可能你再也不会动它,他们就这么一点一点消失了,带着它们自身的秘密。”
蒋志企图抓住这秘密,他是一个善于观察和捕捉的人。公园、街头、市场、商场门口、中巴上……这些场所都是他创作素材的发酵与滋长地。对于那些像流水一样的生活细节,他培养出了敏锐的筛选的目光。和记者一起走在路上,他看到路边这时候还有卖甘蔗的,他会告诉记者,这个季节的甘蔗是不能再吃的了,因为有毒。他能清楚地复叙在一年多前在中巴上听到的一个陌生人打电话的情境与内容,他觉得这些平常的生活内容,隐藏了难以言说的趣味与精彩。他把生活中遇到的一部分记录到磁带上,以一个影片的方式呈现出来。他说:“我呈现的不仅仅是别人的状态,里面也隐含着我当时的状态。”

一群民工围着一个商场门的电视看得津津有味,沉浸在港产片的即兴与搞笑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笑(《片刻》里的几个镜头)。这时蒋志端着摄像机也在其中。“我发现,平时我所接触到的那些处境并不妙的人,他们更容易在一些‘低端’的‘享受’上激起快乐的情绪,比如那些围在小店门口电视机旁边的民工。但这种快乐却给我复杂的心情。”

蒋志的复杂心情,恐怕是每一个观看了这个片子之后的人都会有的。欧宁看了《片刻》有一句评价:他们的欢乐和迷醉被作者以一个长镜头偷拍下来,这是一次“对观看的观看”,民工们被港产片感染,我们则被民工感染。

2001年的某一天,在深圳,蒋志正要再一次搬家,但在他居住的大厦楼下,一个或许是流浪者的身份不明的奇怪女孩吸引了他的注意。她一整天就呆在一根电线杆底下,不识字却一整天都在看着同一张报纸,到了晚上,她就睡在电线杆下了,那张报纸是她这晚的床单。而一只没有了底的空鸟笼,她一直宝贝似的带在身边,不知对她意味着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只空鸟笼对她非常重要。他想这也许是她唯一可以牢牢抓住的具有某种家的意味的东西。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
蒋志的镜头被这女孩、这空空的鸟笼、这街头穿梭的人流所深深吸引与打动,这时间中涌动的事物汇集成了他的《空笼》。“拍摄过程中我对“空”的感受十分强烈——女孩周围如风般来来去去、聚聚散散的路人,看似凝固却飞逝的时间。关于同情和冷漠……关于缓慢和急速……关于执着与随机……一切又仿佛可被一笔“空空”带过。”

在担忧与怀疑中完成道德的自赎与升华

无论是《空笼》,还是《片刻》、《香平丽》,还是带有幻想色彩的“木木系列”,都有一种人文关怀的气息在影片中弥漫。蒋志用镜头平缓、从容地表述着这些生活的琐碎与真实以及他梦幻般的内心阅历与思想成长。蒋志还是一个多种艺术形式的探索与尝试者,试验小说、装置、绘画、行为,由影像、装置、音乐、文字塑造的虚拟世界《吸管人》,他潜行于俗世生活时,还在追求的是一种表述的创新。但无论他采用何种表达方式,他在抒发自己的关注时,还在表达一种质疑——一种对当下生活与社会形态的思考、担忧与疑虑。

也许因为他还是一本时政杂志的编辑,他对政治,社会新闻及每天发生的新闻事件都特别关注。曾经有一年时间,只要是人在深圳,他每天都会用相机将《南方都市报》上社会新闻版中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拍下来。他一天要阅读大量的东西,这之中自然还包括网络上的信息。前段时间,他还迷恋上了互恋网上的一些内容,他觉得民间力量与视角在互联网上的迹痕,在对一些社会事件的揭露中充当了侦探、取证、验证、传播、审判的多重角色,他想记录的正是这种互联网探讨对政治民主进程的推动力量。

2003年,他创作声音装置作品《安慰洞》参加 “第五系统/深圳国际当代雕塑展”,探究深圳这个特区城市的精神状况。《安慰洞》为人们提供心理慰藉,任何人通过喊叫都可以获得从洞中传来的安慰话语。

城市的高速运转,必定带来许多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蒋志对像抢劫、杀人等诸如此类的社会新闻也极其敏感。在与记者交谈时,他能迅速地举出许多这方面的事例。他说:现在是一个道德沦丧很历害的阶段,似乎为了钱谁都不顾了。我时常会莫名其妙收到“黑手广告”内容的短信息,这也说明社会有这种需要,才会出现这种现象。有了小孩以后(他现在是一个一岁半小孩的父亲),更会感到没有安全感,因为要面对孩子,不知道如何去教育他。以往我们会教育小孩子对人要有礼貌,见了生人不要不友好之类的,但现在要教孩子不要与生人说话,对人要有警惕性……这让人感觉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曾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蒋志没上班,那时他在《街道》杂志,但杂志社没事做。他6点钟起床,而后开始写作,但一上午也就写300多字,然后下午就踩着单车去瞎逛,晚上就看片子。现在回想起来,蒋志觉得那段日子过得特别开心,相对现在每天的忙碌,那种时光特别值得怀念。“我们现在这么忙是为了什么呢?生活的意义到底何在?是什么力量让我们守在电脑前一动不动,生活质量其实是下降的,这种没有尽头的忙碌是不是也是另一种沉伦?”蒋志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时常会进行怀疑。但怀疑归怀疑,活还得不停地干下去。也只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时,这些心中的云团才得以排解。

艺术在关注他人生命的悲喜时,也在完成自我的救赎与升华。

人物话本

“深圳是一个不适合艺术家生存的城市”

深圳杂志:你的创作元素大多数取自身边的生活,也就是深圳这样一个城市环境,你对深圳的艺术环境怎么看?

蒋志:我在深圳生活快6年了。这是一个新得像一个小孩一样的城市,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意识。我现在生活在这个越来越熟悉的城市,不管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我的生活已经和它粘连一起了。
深圳作为一个著名的“特区”,它有过许多标签:无历史的、浅薄的、拜金的、高消费的、经济发达的、仍在试验的或废弃的试验田、政治边缘、文化荒漠……只是因为这个城市太新了,荒木经惟说东京像一个子宫。我想深圳现在正是一个崭新的子宫。
我想记录下我所看到的这个子宫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我让那些正在延伸的路、发着富翁梦的购买彩票的长长队伍、会因某件事突然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我尤其喜欢那些戏剧性很强的情景,那些像舞台一样的空间,那些半真半假的场面。我真是忍不住要把那些影像存留在相纸上。

这也是深圳最能吸引我的地方,她有丰富的,原生的创作素材。但另一方面来讲深圳也不是一个适合艺术家生存的城市。因为深圳缺乏对艺术有兴趣的人群。这儿的人都是忙碌的,比以往的人、可能比别的地方的人更功利。而艺术恰恰是需要你用时间和心性去体会和参与的。当代艺术需要扶持,因为艺术的探索实践不在于谋求“商业利润”,而在于“心灵利润”。一个缺乏艺术的城市是一个不完整的城市,是一个枯燥的城市,更尖锐点说,是一个没有心灵的城市。为什么大家在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却对她没有归属感,因为这个城市虽然提供了他物资享受,但是没有提供给他心灵滋养。政府在这方面也没有发挥到应有的作用,在别的国家和地区都会有一个艺术基金,用来扶持年轻艺术家的创作,而深圳没有。还有媒体的宣传与对观众的培育做得也非常不够,另外中国的富人也是要负责任的,当然我的意思不仅仅是说他们对城市文化的贡献不够,他们似乎不太有反哺的意愿……但可能他们也有苦衷。

深圳杂志:你觉得你拍摄片子的过程中,遇到的最大障碍是什么?

蒋志:技术上与操作过程中,我没感觉到什么障碍,如果有,也就是资金上,但这是客观条件上的,可以克服它。

深圳杂志:你目前耗资最多的一部片子是多少钱?都是你自己出的吗?

蒋志:5万块。是的。

深圳杂志:你拍摄前都会有个预算吧,拍摄时,一天花掉好几千块钱,会不会感觉心痛?

蒋志:不会。我做起事来是不管不顾的。

深圳杂志:你专业学的是版画,后来从事过写作,但现在这两样基本上都停下来了,这是为什么呢?

蒋志:因为做影片耗的时间多,工作中身体是运动的,而写作需要坐下来,而且容易卡壳……不像做影片一样可以长久的劳作,可以靠多方面的刺激来重启灵感。但对于我,这些都是表达思想、表达对世界的看法的工具,写小说也是,只是思维方式会不一样而已。目前感觉摄像机是我最顺手的表达工具。如果没有摄像机,我还会回到写作,或者绘画。

深圳杂志:在深圳你会跟一些同是搞艺术的朋友交流吗?

蒋志:会,但现在不多了。我们以前成立过一个艺术兴趣小组,大家会定期在一起看影片、交流和做我们自己的杂志。

蒋志和DV影片中的另类人群

 文/《新快报》记者:齐帅

蒋志简介:1995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现居住和工作在深圳。拍摄试验短片、纪录片和剧情片,有《食指》(1999)、《木木在汉城》(2001)、《空笼》(2002)、《片刻》(2004)、《之后,暂停》(2004)、《香平丽》(2005)等作品。同时进行试验摄影和小说的创作。2000年获“中国当代艺术奖”;2002年《铁皮人的秘密情节+关于身体》入选中国小说家协会评审 “2001中国小说排行榜”;2003年纪录片《空笼》获香港短片及录像节“Asian New Force 影评人大奖”。并参与艺术书籍的出版工作,主编民间刊物《谬》。其作品参加过光洲双年展、亚洲艺术新世代展、第50届威尼斯双年展、深圳国际当代雕塑展、第22届都灵电影节、台湾国际纪录片双年展、上海双年展和第29届香港国际电影节等重要展览。

  

2005DV电影《香平丽》

 4月25日下午,深圳。艺术家蒋志的工作室里,我们欣赏了他新近完成的一部DV电影——《香平丽》(《Our Love》)。该片78分钟,是蒋志第一部DV长片。讲述了三个反串演员的情感、生活。电影海报上有两句“广告语”:一部半纪实半剧情的影片,一个雌雄同体的暧昧世界。

 故事的开头是从慢慢上升的电梯里望出去的繁华都市。反串艺人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远方。而同时响起的歌声几乎就揭示了故事的主旨。这首歌是深圳的音乐人舸非创作的《荔枝公园》。

 一个透彻沙哑的男声轻轻地唱:“他们在绿色的草坪上依偎/忘记了彼此的存在/看着时间飞快地溜走/无动于衷/舞蹈中的少女呈现给你/生命中美好的瞬间/孩子们尖叫奔跑着/一些隐秘的意识凝固了/荔枝公园——荔枝公园/ 一切都好/没有危险/荔枝公园/完美和谐/没有分别”。

 香香、平儿、丽君是片子的三个主角。他们是现实中的反串演员,男儿身,然而无论在现实还是在舞台上却都是妩媚多姿的女人态。香香,是个天生丽质的“美女”,和其他漂亮女孩子一样,性格很拽。丽君,离开香港来到深圳打工,胖大姐型的性格,亲切和蔼的。他们是好姐妹,同处一室,闺中密语常常是嬉笑怒骂,用玩笑化解性别、情感这些沉重的话题。片子的主线是美女香香的浪漫而残酷的爱情故事,属于非纪实部分。

 另一个主角平儿是这个悲伤故事的调剂品,游离于故事之外。他是个自述者,开心地八卦着圈子里形形色色可笑的事情。

 玩笑的语言和沉重的现实平衡了这个片子的基调。不断插入的独白使得片子保持了适宜的节奏,并延伸了关于这个群体生活的呈现。在玩笑中体会悲伤,用智慧的玩笑秀出他们如普通女人般的可爱。作者的讲述别有用心,他想说的不仅仅是悲伤,更不是黑暗和丑陋,他想说他理解他们。

 蒋志,个头不高,衣着随便。不擅长言语表达。喜欢拿着一个小机器晃荡在深圳的街头,关注一切他所感兴趣人和事。他尤其对特殊群体充满了兴趣。他最初把眼光投向了一个很“酷”、很神秘的群体——SM圈子。在国内,有一个SM群体的很大的网站,蒋志企图冒充SM去注册,然后打入他们的群体。蒋志急切的想探究人的精神中奇异的方面,疯狂的一面。然而,在最初的接触中,蒋志被这个群体轻易的淘汰了。SM网站的成员筹备一个Party,有个人用英文抛给蒋志一句话:届时,我们可以交换女友吗?一秒钟内,蒋志决定无奈退出。

 一个朋友无意中告诉蒋志,深圳的三原色酒吧里面有一群女妆表演的男人,逼真程度足以乱真。蒋志立刻对这些雌雄同体的人群产生了接近的欲望。最初有些忐忑。他通过朋友认识了深圳三原色酒吧反串演员的负责人大青青,演员们称她为青妈。青妈带着演员们第一次和蒋志会面的时候,蒋志带上了自己的太太。反串演员们视女性为自己的姐妹,他们之间的谈话就像拉家常一样自然,蒋志的太太很快和他们熟稔了起来。

 《香平丽》的主角之一丽君回忆说,蒋志夫妇的坦诚显而易见:“他太太直接告诉我们要拍反串演员的片子,拍片子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也没有什么钱付给我们,想拍就拍,不拍也没什么。”经历了很多骗局的丽君说,这种直白比那种承诺成名、承诺给钱的虚幻的诱惑来得更加真实。“他们不把我们当变态,平时会经常一起吃饭,如果饭店附近有他们的朋友,他们也会叫来介绍给我们,这一切都说明,他们对待我们是很平等的。”

 蒋志开始也有过诧异,不相信眼前明明很漂亮的女人竟是男人,有些别扭。别扭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蒋志很快就忘了他们是男人。这些特殊群体于蒋志而言都是人类多样性的一种,也许有时候感情上不能接受,但他的理性自觉是,存在既合理:“把人分成正常和不正常是很不宽容的,不是眼界问题,是观念问题。对一些人的视而不见,和排斥和歧视一样是很可悲的。群族歧视和种族歧视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有一些意识形态的煽动就会很可能发生特别残酷的暴行。”

  反串演员们大方地让蒋志跟着他们到各种地方,和蒋志无话不谈。蒋志说,那是因为平时他们接触的圈子内的人远远多于圈子外的人。他们的生活很简单,晚上去表演唱歌跳舞,然后回家睡觉,醒了就梳妆打扮,吃饭,然后和朋友逛逛街,晚上又是去表演。总体上社会对他们还是很排斥的,没什么人真的当他们是朋友。他们很欢迎圈子外的人主动和他们接触。

 蒋志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最初,蒋志对他们生活中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他本想拍摄一部关于“反串演员群体的生存状况”的片子。他几乎天天往酒吧跑,看他们表演,他最喜欢的是世俗感很强的小品。丽君唱歌的特点是经常泪流满面,唱着歌就想起了自己的种种遭遇,十分动情。平儿跳钢管舞的时候,几乎忘了外面的世界,有一次头朝下滑下来,撞到了地,自己都不知道,再站起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淌血了。蒋志这时了解到:他们对自己表演要求很高,不是造作的,是真心投入的,那个时候,他们真的就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了。

 到凌晨两点,表演结束后,蒋志总是跟他们回到宿舍(租来的房子),观察他们的生活起居,往往是凌晨四点才回家。蒋志的DV机时时都在运转着,出于猎奇心,最初蒋志对他们生活中和别人不同的地方特别感兴趣。那时他喜欢拍他们化妆,那种由一个男人变成一个美丽女人的奇妙过程。DV记录了一切细枝末节:他们的表演,甚至是他们在家里做饭的情形。蒋志对这个群体的访谈长达一年多,一共录了80个小时素材,和10多个同志反串演员频繁接触,拍摄过6、7个主角。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月。猎奇的心理渐渐地淡了。长时间的接触,蒋志得出了自己的印象:“很多时候我把他们当成了女人,我觉得他们很时尚。他们对自己的美丽都是很自信,十分享受作为一个美女走在街上和登上舞台的感觉。他们有着和其他女人一样的世俗的快乐,没有外界的那么悲剧化和妖魔化,他们交朋友,买新衣服都很开心的。

 《香平丽》中,蒋志把反串演员们化妆、表演的镜头减弱。他不愿意迎合观众的好奇心,一味的表现和夸张某些差异。反串演员有很多种。蒋志选择了天生长得像女人,平时就很女气的那一种。他最后把作品定位于拍特殊女人的故事,和拍任何其他女人一样,蒋志倾向于拍他们的情感和他们可爱的一面。

 蒋志希望看过《香平丽》的人,都能够抛弃歧视,善意地正视这个生存状态的群体。“雌雄共体是艺术领域的一直在探讨的话题。南京还有一个研究生黄小璐专门写了这方面的论文。中外的文学、艺术、电影史上都有很多雌雄共体的例子。性别的模糊和界定是很值得探讨的问题。人性里面性别的定位是一个很值得关注的问题,世界上不只是有男人和女人。”

1999年的《食指》和2002年的《空笼》

 蒋志和他关于另类人群的DV纪录片开始于1999年,以作品《食指》为标志。

  1998年初,北京,朋友彭希曦打电话问蒋志是否有兴趣见见诗人食指。蒋志知道,食指是文革时期非常著名的诗人,其作品被广为抄录。某种程度上来说,食指是那个年代青年人的精神启蒙者,是新诗的先行者。而在1998年,这位著名的诗人因精神分裂长期住在精神病医院。食指本身的命运是对现实构成了巨大反讽。1998年食指50岁,正是知天命之年。

 1998年3月18日蒋志带着借来的那台索尼超8和另外两个朋友,自德胜门乘345支线去昌平沙河北京第三福利院拜访食指。

 食指穿着病号服在门口热情地迎接了蒋志一行人。《食指》中,我们看到,1998年的他,有些发胖,穿着条纹的病号服。片中描述了食指在福利院的生活,拍摄了他简陋破烂的家,以及他和诗人们在白洋淀的一次聚会。我们眼前的,只是一个有些疲惫的老人,平凡、普通,除了他念诗的时候。片中,食指读了许多自己的诗,全情投入,抑扬顿挫,神采飞扬。这个时候,他是那个影响了一代人的著名诗人。片中穿插了对同时代的一些作家、诗人的采访,他们的语言连同一些资料镜头描述了食指和他的特殊年代。

 蒋志是带着崇敬之情去拜访食指的,一个后辈对前辈的拜谒。蒋志眼中,食指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话很多,有问必答,主动为他们念诗。福利院对食指的管制很松,可以请假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食指的节俭令蒋志记忆犹新:把大家都不爱吃的青菜一根一根的全都吃掉,把剩下的十几粒花生米打包。最后饭桌上一个米粒也没有留下。

 在谈诗的时候,食指再正常不过,思维敏捷清晰,然而谈及政治和婚姻,他就会出现幻觉。言语会不着边际的引人发笑,蒋志在片子中没有保留这些负面的东西。“作为一个诗人,他做了该做的事,非常出色,真诚地反映了一代人的心声,有才华,有勇气。”蒋志更愿意在片中表现他在福利院仍然坚持着写诗,虽然精神分裂仍受到人们的尊重,“诗人林莽说,一般来说一个病人吃10年药基本就不行了,基本上他的各方面都被破坏掉了,然而食指吃了20年的药还能写诗,这是一个奇迹。”

 对蒋志而言,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细节。他们在北京的小筒子楼里,也就是食指的家中念诗,食指坐在椅子上说着说着话突然一下子睡着了,过了一会又啪地一下子惊醒了。说了一声:老了。正如食指在片中读他的近作《生涯的午后》,“荒野上留下一个诗人的幽魂/但现在这颗心还没有死/也不是我最后的呻吟/这不就是生涯的午后吗/远远还不是日落的时辰。”食指说:我只要活到这份上了,才能写得出这样的诗。

 2002年蒋志一如往常地拿着他的索尼PD330晃荡在深圳街头。他邂逅了一个流浪的小女孩,手里提着一个没有底的空鸟笼。蒋志的镜头跟随了这个女孩一整天。

 女孩梳一个朝天辫,红格子上衣,宽大的裤子上沾满泥污,光脚。她拿着她的空鸟笼漫无目的的在市井间游荡。在书报亭周围游走了半天,打电话,被驱逐,摸杂志,被驱逐。然后她坐在路边,拿捡来的报纸看了许久,尽管她并不识字。全天只吃了几个别人给的小苹果然后靠在路边睡了,直到天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流浪的小女孩无所事事的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游荡。

 那个空鸟笼引起了蒋志的兴趣。“空笼是小女孩唯一的财产,没有底,空的,笼有着家一般的象征意义。我觉得,我就是关注了一个可爱的流浪女孩的一天。”蒋志也曾试图接近过这个女孩,问他爸爸妈妈在哪里,她根本不理睬。卖水和食物给她,她扔在一边,说蒋志是神经病。蒋志的《空笼》忠实地记录了这个流浪女孩百无聊赖的一天。

 对于这个几乎没有情节的片子,蒋志说,只是拍一个流浪小女孩的一天的生活,太少人真的去关注她们的一天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了。很多人看了这个片子之后,都会问,这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蒋志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当他第二天拿着DV机再次寻找这个女孩的时候,她已经不知去向。然而,蒋志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那么多人关心一个流浪女孩的下落了。

 然而蒋志的作品不同于绝大多数纪实DV作品,他在纪实的同时,更倾向糅合进许多主观的表达。《香平丽》半记录、半情节的形式最为明朗,而在《食指》中,他拍进了一段自编的关于食指诗作《疯狗》的戏剧,《空笼》中,小女孩失踪那个早上似乎没有关联的老人打太极拳的镜头亦是一种状态的移情。蒋志说,纪实和比较随意的自我表达相结合的DV作品在这两年将会比较流行,因为DV的出现就是为更多人提供了记录和表达的更自由的空间。

  蒋志下一个片子锁定了一个农村的民间艺人,一个具有农民和民间艺人双重身份的老人的双重失落。蒋志前期的DV作品中,除了纪实性作品还有大量的纯主观的、描述内心的作品。今后他会将更多的目光投向社会现实,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和另类人群的生存,因为他越来越发现“你想象的东西其实没有现实更有想象力”。

 记者补记:

食指:本名郭路生。1948年生于山东。1967年后,被一代人广为传诵的诗歌——《海洋三部曲》、《鱼儿三部曲》等。被划为“右派学生”,在文革后期,痛苦中喊出了《相信未来》之声。1968年到山西插队,1970年进厂当工人,1971年参军,1973年复员。因在部队中遭受强烈刺激,导致精神分裂,曾长时间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在三原色酒吧,反串演员演出的后台。在堆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衣服的拥挤空间中,我们给反串演员拍照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的反感和回避。很多人穿了漂亮的演出服,摆出最妩媚的姿态,并不断地抱怨道,今天化妆太粗糙,不如周末来拍,那个时候他们会精心化妆,更漂亮,还建议我们有机会再来拍他们男女装对照的样子,说是都非常好看。美对他们而言很重要,也显然是他们互相比较的重点。大青青爱做鬼脸,并玩笑地说:因为比美比不过他们,所以就只能对着镜头做鬼脸了。

谁来决定你的性别?

——中国首部跨性人电影:香平丽

 王梆

我很难过整个过程必须如此困难。但若我没走这条路,我又将会是谁?此时我感觉在自己生命的中心,那个梦仍如香甜绿草般缠绕在我的记忆里。——Leslie Feinberg《《蓝调石墙T》

跨性别运动斗士Leslie Feinberg的小说《蓝调石墙T》,让人回忆起1969年6月27日凌晨那个发生在美国的石墙酒吧事件,为了反抗警方的突袭,同性恋者在石墙酒吧进行了三个夜晚的斗争,此后发展为每年一度的6·27纪念日,并被视为同性恋解放运动(现身Come out)的开端。大半个世纪以来,为性(别)权力的自然化和人权化而斗争的人们——引用瑞典性激进派Lars Ullerstam的叫法则是:“性少数”们,仍在持续战斗。他们中并不完全是同性恋,同性恋只是性少数的一个部分。他们中也包括变性人(Transsexual,对本身性别不满意,而希望透过手术方式改变性别者),反串者(Transvestite,也叫扮异性者,需要穿着异性服装,以女性角色来生活,但不代表希望变性或是同性恋者,大多数的反串者都是异性恋者),反串秀者(Drag),超越了社会对男女性别的生理和心理界定,从本体上到达理想的“雌雄同体”境界的跨性别者(Transgender),以及其他具有多元性需要的主体生命等等。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当代艺术家、DV运动的发起人之一蒋志的电影《香平丽》(《Our Love》)正是中国第一部关注“性少数”人群的电影(与《东宫西宫》、《盒子》、《咿呀呀,去哺乳》等同志电影不同)。它以半纪录半剧情片的方式(而非完全的田野调查),向观众呈现了在被称为“奇迹”的深圳,作为性少数的自然物种,快乐、艰辛而无奈的生存景况。影片最大的优点在于,它为自诩文明和正常的当权者及窥视癖者打开了一道后窗,现身了一座后花园。在这个后花园里,它最大程度地为性少数的妖魔化形象祛了魅。即便是对性少数持“默许”立场的观众,相信在看过此片后,亦会反思所谓的“整体人格病理学”、“心理疾病”、以及现在用于临床的“易性病患者”等包扩来自遗传学的诸多刁难。

我相信在那些被视为异端的电影艺术中,暗藏着人类通往平等和快乐的曲折小径,比如阿莫多瓦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以跨性别者Brandon Jeena1993年的谋杀案改编的《男孩别哭》,蔡明亮的《河流》、贾曼的《蓝》……等等。《香平丽》传达的是全球化背景下的地方性别政治中的弱势群体发出的声音,倾听它,亦有重要的意义。

 

一 性阶层中的底层

《香平丽》的主题歌是一首舸非(Ge Fei)创作的《荔枝garden》。它抒情而伤感,像一只逐渐失去燃料的热气球,在摩天大厦中漂浮。在我未到深圳拜访蒋志之前,我并不知道热气球底下那片依稀浮现的蓝灰色绿化带,即是“荔枝garden”。蒋志说,它是男同性恋聚集的场所。这个具有热带狂欢气质的名字,令我想起台北的新公园(后来更名为228和平公园)。在GAY们普遍缺乏GAY BAR的年代,那里曾是男同性恋者的天堂。如同白先勇先生在《孽子》中描述的:“到了午夜,如同一群冲破了牢笼的猛兽,张牙舞爪,开始四处猩猩的狩猎起来。”

然而荔枝garden却不是影片的直接发生地,它只是影片中人物生存环境的一个反射体。与出没于荔枝garden的同性恋者一样,影片中的几位主角是中低收入人群,在性阶层的划分中,他们不属于有经济实力、受人尊敬、有法律保障的异性恋者或同性恋者,亦不属于符合异性恋道德规范,拥有单一性伴侣的同性恋者,甚至不属于同性恋极端捍卫者所推崇的完全同性恋者,在同性恋圈中,他们被嘲讽地称为娘娘腔的“姊妹”,他们还是“不耻地”使用同性恋性行为的异性恋者。此外,他们汇集所有歧视的焦点——性工作者、高危人群或观赏性性商品。更糟糕的是,他们普遍偏低的受教育程度和世俗经验,使他们害怕沦为最底层,而朝向欺压他们的上层观念靠拢,使他们无法具备激进的“酷儿(Queer)”运动(性左派革命)所需要的理性、勇气和超越力。

所以,他们是弱势中的弱势,性阶层中的最底层。

他们是渴望做变性人的平儿,反串秀者香香,以及反串秀者丽君。他们在歌舞厅中谋生,他们的受众是同性恋者,观淫癖者和普通观光客,为了赚取多一点的钱(仅仅是多一点的钱)偶尔出台。他们是关系很亲密,同病相连的姐妹,他们全都是不折不扣的异性恋者——把自己视为女性,爱恋着男人。

 

二 为“妖”祛魅

平儿在影片中以自嘲式的轻松口吻说道:“一日为妖,终身为妖。”

当他们不是河莉秀、金星或者著名的人造变性人美女刘晓晶的时候,社会便把他们叫做“人妖”。这个词总是避不开人们对色情产业的联想,所以即便他们并没有“卖”,亦被当做“卖”的人妖。他们被妖魔化的历史,与突破禁忌的色情史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与“肮脏的性交易”有关。在主流媒体关于人妖的报道中,总是穷凶极恶地突显他们即使做了彻底的变性手术,也找不到合理(法)爱情,只能继续为妖。杨凡的电影《黑街皇后》,即用奢华铺张之笔调表现了妖之佼佼者“人妖皇后”一旦人老珠黄,就被声色淘汰的欲海寂寞。总之,身为“人妖”是一个生命的悲剧。避免成为人妖,就要在幼年时代“坚持正确的性别判断力”。

然而影片中的平儿,却是一个活泼率真,具有某种疯狂的爱的能量的人,而不是“妖”。在舞台上,她敏捷、有力,婀娜而翩跹,丝毫不怠慢她的工作(虽然只是表演钢管舞);在生活中,他爱慕着她的恋人,她希望能够赚到足够的钱,彻底变成女人之后,和他结婚。而且他幻想她的恋人先和一个女人结婚,然后生一个孩子,离婚之后再与她在一起,地老天荒。为什么平儿的价值观与男权社会中对女性的想象基本吻合呢?蒋志认为,激进的女性主义试图消灭女性性特征,并非是一件好事。他尊重平儿的个人选择,包括“做36的胸,整得像李汶那么漂亮”,以及“想要一个孩子”等等。

难道女为悦已者容就一定会威胁女性的主导地位吗?

接下来,蒋志拍摄了平儿接受塑胸手术的过程。当医生拿出一摞美女照片时,医生的表情是相当愉悦的,这是医生的杰作,在医生轻松诙谐、略显浮夸的描述之中,像“西北首位变性者是位大学生”那种“触目惊心”的新闻效应被不知不觉地瓦解掉了。我觉得这更得益于蒋志独特的影像美学处理——此类略带粗痞的冷幽默:走铁路去香港,电台零点一加一,在胸口上画个圆圈之类,在影片中比比皆是。

影片另一层祛魅,是香香的出场。香香是一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女人”。她通过略带夸张的、比女人更女人的一颦一笑,不断地确立自己的女性身份。比起平儿,她更接近“雌雄同体”的跨性别者。她的外表,让人想起JAZZ音乐家Billy Tipton在漫长的几十年岁月里,毫无破绽的男人扮相(Billy Tipton甚至还是五个孩子的父亲)。香香希望赚钱,她更渴望爱情。当她被一个叫饶饶的浪漫男人追求时,她享受着:饶饶给她的两条金鱼,一只会说“我爱你”的绒布狗熊,饶饶为她吹奏的口琴,以及深夜里会发光的半导体收音机……然而,现实是——饶饶终于发现了香香她,并不是女人。爱如海边的泥沙流逝。香香又复寂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蒋志以一个艺术家的敏感和热情,抒情而伤感地舔着一个女孩在一场恋爱角逐中的鳞伤。

而最关键的是“一个女孩”。

你为什么会在你的影片中特意强调女性特质呢?比如鲜红的内衣、细腻平滑的肌肤、娇嗲的身体语言,甄尼的歌,阁楼上的舞蹈,水、金鱼、绒布玩具?

那是因为,我觉得她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女孩。和其他女孩不同的是,她没有女性的生殖特征。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吗?我们如何界定什么是男,什么是女,仅仅是通过生殖特征吗?——蒋志

之所以观众会为之动容,是因为影片提供了对于香香那样的人物,一个可信度极高的理解平台。这个理解平台则是让被拍摄对象充分地展示自己的美(美丽的身体,美好的情感,对完美的不懈追求)而实现的。是否大多数的人们都赞同:一个有阴茎的人所具有的女性特征,只能以错置和变态来处之的社会,是公平的社会呢?如果当你在视觉上——首先在视觉上,就已经深深地感受到“美”的话。

三 Come out之后的失乐园

丽君是一个男人婆式的“女人”,她是一个从香港到深圳来找生活的歌手,她肥胖,但是她很“明白”,因此“绝对不会去做变性手术”,而且认为“想找一个爱你的人,难罗,找一个你爱的人还差不多。反正爱情就是一场欺骗。”她放弃了对爱情焦虑的等待,转而希冀“大奖中个五百万”。这是她的妥协,也是她长时间以来被社会所歧视而产生的消极心理。她的憧憬既现实而又非现实。

香香以street worker的极端方式,想证明自己的女性魅力,结果却被把她载上车的嫖客狠狠地殴打了一顿——当嫖客发现她不是女儿身时,丽君赶来,背着香香,朝她们的出租屋走去。

影片以平儿在疼痛的煎熬中炫耀自己的芳胸结束:“嘿,比胸大?我回去以后就不穿胸罩,顶死她们!”

饶饶离开了香香,香香被嫖客殴打……虽然蒋志并未着重渲染他们与社会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但是影片中的人物的服装(全都由演员自己提供)却暴露出他们对现身之后的恐惧。香香和丽君因为女性特征非常明显,所以他们在外出时,总是穿上女孩的衣服,只有在他们的私密空间,出租屋的阁楼和阳台上,才敢于暴露。而平儿的男性特征比较明显,除了演出以外,她在镜头里面总是穿着运动衣和牛仔裤:“我要是做了变性手术,就每天买一套衣服……我喜欢那种很可爱的,显得比较清纯的女孩衣服……”

当人们越来越多的意识到,残障人士之所以成为残障人士,是因为社会没有提供使更多的可能性,使他们摆脱残障的困扰时,为什么对于毫发无损、心智健全的人,却不能以一种多元化的性(别)视角,正视主体的性差异,看待他们的处境呢?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易性病患者呈逐年上升趋势。据一些专家估算,目前的易性病患者要占我国总人口的十万分之一左右。当然,这其中有不少是假易性病。让人惊异的是,在真易性病患者中,大部分是知识分子,有许多还是研究生、大学生及节目主持人。”

 ——西安晚报的一则新闻

要充分让他(她)认识到手术是不可逆的,把自身的性解剖结构变异成易性结构,从现有性别角色变为易性角色,这是人生所有改变中最激烈的改变,因此,能不作变性手术就尽量不要作,应凑合过去,逐渐顺应性别,改变性格,用各种办法克制自己,自得其乐。

—— 一份关于易性病(transexuals)的治疗方案

公安部门同意手术的证明、包括个人经历及手术决心的个人手术申请的证明、家庭成员同意手术的证明、精神病院排除精神病的证明、工作单位同意手术的证明、乡政府和居委会同意手术的证明、已经结婚者必须解决好配偶问题并出具法院证明、医疗费用的筹备及手术后的生活保障措施证明。所有证明准备齐全后,才能接受变性手术。

一份关于易性病(transexuals)的术前措施

影片中在海中浮现的地雷式的球状体,暗示着现身之后的危险性,即撞击明显是病理化的主流价值观之后有可能遭遇的触礁。我在与蒋志的访谈中获悉,平儿离开深圳回到家乡,男友却与她分手了,虽然分手的原因,未必是因为变性手术。在影片之外,香香也去做了隆胸,然后又迫于家庭的压力不久后取出。血肉的身体——在此,正如蒋志所言,是一个“极限”。一个成为她活下去必须突破的极限。

英美研究学者Jay Prosser引用法国精神分析学者Didier Anzieu有关“表皮自我”(skin ego)说法,将它延伸为体现(embodiment)。他认为:变性揭露了体现(embodiment)如何深刻的构成了主体性的主要基础,但是同时也显示了体现(embodiment)既关乎于肉体本身,也关乎安居于(inhabit)物质肉体时的感觉。

平儿需要一个可以安居的女性的肉体,因此希冀通过事实上存在着风险性的变性手术来实现。在性工作还无法自然化(naturalized)的当下,至少人们应该认同,他的变性是充满对自身关照的,自觉性的表现。但显然,事与愿违。此刻,平儿至少暂时要面对一个Come out之后的失乐园。

福柯认为同性恋是“一种存在的风格,是一种存在的形式,是一种生活的艺术,而绝对不是一种性身份、性本质或性的种类”。而英国变性人Paul Hewitt 则说“我是为了自己存活所需要的那个身体而战”。

到底,谁来决定你的性别?

塑胸—摘胸,就像从悬崖上跳下去一样。

看来,这场关于性别的主宰权战争,在影片谢幕之后,仍将漫长地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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